逝者如斯

燈光|攝影|劇本|後製

這一幕是我整個劇本寫作的開頭。

打從一開始就確定由 黃仲崑​ 學長主演此微電影後,這個畫面就在我腦海裡盤旋許久:學長的背影,長焦段淺景深,或許肩上即可,西樓走廊盡頭泛著光,空氣中擾動的灰塵清晰可見......

因此後來開始畫分鏡表時,這一卡是第一個畫的。原先本想用攝影機在知田學弟(飾演四十多年前還在學的仲崑學長)的背後跟著前進,接著攝影機再繼續前進的情形下右轉拍攝西樓一框框橫移的窗景,再左轉回來時,已經換成四十多年後返校的學長。嗯,一鏡到底表演換人的魔術,感覺好像不錯?

「欸~要不要鏡頭轉過來後,我們拍一段縮時攝影,捕捉西樓日落又日出的景象?」我失心瘋了

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天晚上在札札咖啡,面前那幾雙非常閃耀的全眼白XDD。其實我也知道:鏡頭一直在動,轉過去接上電動滑軌做縮時攝影,隔天學長上陣攝影機繼續前進,攝影機維持一路到底的移動,就是這樣做。只是,我們好像沒這本錢,時間也不允許。如果那段斗轉星移日落日昇用後製呢?恐怕也沒辦法接得這麼順。

我不是那麼容易放棄的,因為要記住,會挖洞給自己跳的人,永遠都會嫌洞不夠深。

此時,一部由「置中派」導演 Wes Anderson 執導的廣告片映入眼簾。後段有一幕火車進入隧道後,時間快速流動的畫面(2 分 33 秒處)......

「你有沒有看到那隻 H&M 的廣告,是你最愛的致中拍的啦!」副導 Danny 傳來了連結。

「我剛有看了,影片色調節奏都很好,不過後面火車進隧道 19 分鐘過後那段我很有意見。這一段如果是我拍,我不會魯莽的用 “ 19 Minutes Later” 這樣的文字平鋪直敘的說明,火車都進隧道了,可以改變光影的形狀與顏色......」

忽然一道電光火石打在我的額頭,留下了閃電般的疤(誤)......對!影子!我們可以讓影子動!想像陽光透過西樓的窗框,打在地上產生影子,然後影子流動,指涉了時間的流動。甚至,我可以後製改變光影與環境的色溫、對比、亮度,不必拍攝外頭的景象,用光影模擬夜晚相對簡單些吧?

Line 群組大概靜默了 19 分鐘。

不過這次他們決定挺我,一起來想到底要怎樣讓影子動。首先,攝影機往右下轉動是必要的,但這樣鏡頭運動會太複雜,因此,我們就讓學弟一開始就站在走廊看著盡頭,讓這短暫幾秒的靜止畫面,產生某種期待感。這時候攝影機往右下移動拍攝打在地上的窗影,光影開始動起來,學弟出學長進,光影停下來,鏡頭轉回來,魔術表演結束。

用想的感覺非常棒,但,實際上要怎麼做到呢?我們不可能傻傻的在那邊捕捉真實移動的陽光,畢竟拍攝時程已經敲定,一個多月後的天氣光線如何沒人敢掛保證。所以,來打光吧!

於是我們去問了我們的技術指導河馬 Jacky Chen​,一開始評估下來似乎難度頗高,一方面要有強烈陽光感覺的影子,必須要出動大電流大電壓的大燈,但,要讓那個大傢伙平順地在西樓外草皮移動那麼長的距離......

這時候,我上網查了一些方法,發現國外有人用鏡子反射,模擬光影,這樣就可以用小軌道小功率燈,透過反射來模擬出光影。還記得那天下午在紙上簡單畫了設計圖,傳到群組裡,在大家還在想像那要怎麼擺的時候......

這樣不行!這樣紙上談兵不夠,乾脆做個西樓模型好了。當下我就找了紙箱挖洞,快速東拼西湊剪了人形立牌,放入小鏡子、LED 小燈......拿手機當攝影機,拍了一小段影片......兩個小時後,成果出來了。

「看起來好像可以欸!」本劇攝影 BK 興奮地說!

「我們要不要實際上來真的試試看?」副導 Danny 問

「好啊!你們可以來我這裡試,週六早上我樓下還沒開門前可以試拍!」河馬也被我們的實驗精神慫恿起來。

於是我們四個就這麼興奮地買了鏡子,貼上黑膠帶模擬窗格,到河馬家架起來......

「效果好像還好欸?!」

就在失望的氛圍擴大之前,河馬二話不說從樓上扛了 1.8K 大燈下來,拿了一個假柵欄打給我們看。

「就是這個!就是這個!!這樣才夠假掰!」

於是,當下我們做了決定:請河馬弄來大軌道、板車,我們讓這大傢伙回到未來!

拍攝當天,為了不讓真實的陽光跟假太陽的光影打架,我們讓這一幕安排在所有西樓的景拍完後的傍晚再進行。於是,當河馬和永慶很帥氣的把 1.8K 大燈架上四公尺高的腳架上,五花大綁固定在台車上後,所有人屏息以待。

「Action!」

其實我喊出這句話時心臟跳得超快!一個幻想中的畫面,這麼多時日的測試與準備,這麼多兄弟情義相挺......就是為了這麼一個三十秒的長鏡頭。

當那窗影開始在走廊動起來,全身雞皮疙瘩都快掉出來。我不禁將視線離開監視螢幕,看著 BK 穩穩的將攝影機轉動至定位後不動如山,最後又將攝影機精準地轉回我們想要的終點。彷彿,那三十幾秒內,我度過了這日落又日昇的漫長一天。我,甚至聽不到自己喊卡,以及,耳邊眾人的鼓掌歡呼。

我看著監視器裡學長在西樓走廊的背影,眼淚快飆出來了。好享受這樣的感覺啊!這麼長久以來,一直以影像說故事為志業的我,終於有這樣的機會可以實現。我知道這過程不容許遲疑,不容許退縮,更不容許有一絲一毫的放鬆。就算心裡很清楚,為了這一刻,我準備好很久了,但,那豐盛的成果仍舊排山倒海般湧入此刻我的心中,人生至此,無憾!

再一次看著學長站在那裡,他看著西樓走廊的盡頭,成熟、穩重,完全就是最初在我腦海中的那一幕。我知道,此刻開始,我不再是第一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