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們已有過長長的等待，現在只剩下最後的一段了。等待是美的，正如奮鬥是美的一樣。」

－張曉風《地毯的那一端》

雖然沒有紅地毯，也沒有任何婚禮要舉行。但在那時光長廊上，和煦的冬陽將西樓的窗影鋪滿即將迎來的步伐。然後他出現了，一套白外套在空中閃著日光的塵埃中，優雅自在地走來。那不止是中世紀勇健自信的騎士，更是用智慧捍衛古堡的王子。

「學長早！！」

我們握了手，那厚實的掌讓我這個菜鳥導演頓時安心不少。雖然前兩場戲還沒輪到他，但他的早到讓整個劇組感到興奮，那種無形的氣場，彷彿在告訴我們：他陪我們準備好了！

第一景，我們先從石知田學弟的舊公車開始。不愧是劇場表演的硬底子出身，所有表情、肢體動作，甚至連「假裝煞車」都做得絲絲入扣。第二景拍攝學弟在教室的兩幕，包括「教官來了」與「上課回首」。讓我們感動的，是當知田與現在還在附中唸書的小學弟施心鵬搭戲時，他會刻意製造機會讓心鵬表現，加上原本也是劇場出身的睿，他們三個幾乎彩排沒兩次，對白也速速套了一下，就直接開拍，那表演自然到我們都覺得非常神奇。

「雖說我們在事先規劃看似鉅細彌遺，但對演員的臨場發揮我們保留了非常大的彈性。像知田在教室與同學對手的幾幕，除了與教官間的對話是劇本寫好的外，其他的打鬧、閒聊便當菜色、搶劇照（包含那句睿自己設計的經典對白），都是他們自己臨場發揮的。就因為我們知道這次拍片兩位男主角都是經驗豐富的演員，加上有表演經驗的睿在，所以在表演指導上，除了睿、副導 Danny 外，很多時候都是他們兩位主角臨場帶出來的。甚至知田根本也沒說太多，很快地讓其他搭配的學弟進入表演氛圍中，彷彿，他們已經是超極熟可以分享同一隻雞腿的好同學了。

就在黃仲崑學長拉開椅子坐下那一刻，我在導演監視螢幕後也跟著沈浸在他的表演之中。從想起四十多年前藏在窗檯下的《窗外》劇照開始的每個神情，在老西樓窗邊的晨曦中，從懷想、期待、驚訝、陷入回憶......。那一串看似緩慢卻如行雲流水般的敘事，一句話都沒講，卻在那輕輕噓欷喟嘆聲中，將所有人帶進那沉沉的四十多年前。

說真的，我喊了那聲「卡」的當下，心中真是他媽的充滿了罪惡感：「好想繼續看你演下去啊！」

因此每次當學長演完一幕，整個劇組同仁都會異口同聲地吸了一口氣，彷彿剛剛大家同時屏氣凝神，深怕一丁點聲響都會破壞了這氣氛。我看著學長、看著知田、看著大家一起經營著這故事，簡直想大叫：「好愛這種感覺啊！！」那一刻起，心中終於明白了，為什麼對很多拍電影的人來說，這是一種會中毒的迷戀。

因此可想而知第一次拍這樣規模的微電影，就能有這兩位硬底子演員來擔綱主角，對我來說是多麽感恩的安排。雖說這劇本從知道黃仲崑學長是主角開始，便是以他本人量身定做撰寫故事。但整個故事主軸寫作上，同時寫的也是我們劇組同仁大多數人的故事：我們都是一群專挑沒人小徑走的怪咖。而兩位主角等於是自己主演且代言了這樣的角色：黃仲崑學長當年在附中班上唯一走向表演的路；而知田在就讀臺大土木時也立志走向專業劇場與影視表演的路。看著他們兩個的詮釋，不也是在講我們自己的故事嗎？

還記得一月中我們到本劇音樂總監大為的工作室，替學長錄製旁白，接著我們劇組約好前往吃火鍋慶祝殺青。錄音結束時我將裝著演出酬勞的信封交付給學長時，學長竟然直接推回來給我：

「就拿去晚上大家一起吃飯吧！」

這怎麼可以啦！才這麼一點酬勞我們都覺得很愧疚了，怎麼可以連殺青聚餐都由學長出？他對我們說，他會拍我們這齣戲其實原因很簡單，一個是因為附中，另一個是他覺得有趣又有意義，因此拍完後他覺得「有爽到了」，酬勞有沒有拿，就不重要了。不過最後我還是堅持要他務必一定要收下。

當天晚上我們一群人去吃火鍋，在煙霧飄裊中，彷彿我們剛打了場勝仗，在那有歷史、優雅、且充滿文化自信的古堡大廳中，和這位白衣王子騎士自在且開心地「呼兒將出換美酒，與爾同銷萬古愁！」

回想劇中兩個車子的場景，在一個喊「等我！」、另一個交代「不用等我了！」之間，我刻意將兩種情緒快速切換交錯，試圖透過語言的對立，營造出「回首」的動機。而在這等待或毋須等待之間，共享著「等待」的議題。如果說，我長久以來等待著的，就是這麼一次好好拍一次片、把握夢想實現的機會。倒不如說，那近百年來靜靜等待的古堡走廊中，有兩個終須歸來的騎士，在那美麗的時空中，與我們一期一會地，相遇。